顾瑾之

“若有知音见采,不辞遍唱阳春。”
词作和文手,网易云同名。

「刘柳/常王/元白」 <天地照我心>

*古代架空,常王生活年代后移一百年整,假设我们彼此都认识。
*4000字短篇,写作目的是宽慰内心,妄图弥补历史的既定缺憾。
*刘禹锡x柳宗元;常建x王昌龄无差;元稹x白居易无差。   

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常建落笔写下“余亦谢时去”时,两道眉微微一弯,牵连得整幅面容都好似溶在了清润温厚的月光里。月色清泠泠淌着,自院外枝桠漫入户,像他心间渐生渐浓的情愫,浸透纸头,尚还觉浅。

       他是就着浮尘案头的残灯写下这句诗的。砚干冷,笔头也落了灰,他轻轻呵上一口气,下笔依旧流利——自肺腑淌出的句子,携了情、融了意,本就该顺畅铺成篇。

       常建来时,对友人解释道,他此番出行,一是访山、二是寻水,三是寻挚友少伯;在踏出几步,旁人听不清他口中呓呓时,他方才对着影子低低道了句“我此番只为访少伯”。

       可惜无论是一桩愿还是三桩,他都落了空。他来的不是时候,王昌龄一月前正巧出门,是乘兴一往,走得急了,柴扉只匆匆掩上,他只消悄悄一探手,门便开了。这让他莫名生出“片刻后主人将归”的错觉,所以他决定等。

       那便等。

       从月上柳梢到红曜杲杲,常建伏在案头歇了一场。梦里是清光下两相对,他知那是梦,便拖到次日上午才醒转。醒来后,他捉取木瓢来为院里丛树浇了水,开裂的土经润泽闭了口,他细致抚了抚枝叶,拭净晶莹水滴。他想着数年前二人初初相遇时,王昌龄在院里舞了回剑,罢手时额上滚着汗珠,他瞧了许久,只迟迟递上了一方帕。

       这么一想,便又等了一回合。

       他没能等来王昌龄,却听见了身后一双步子。肩上探来一只手,常建侧头望去,青年人笑容正盛,眉眼间蓄着些你知我知的心思:“少伯兄不在?”

       常建略一颔首,此时他说失望倒也不假,又兼面前青年正是友人刘梦得,便纵任些许失落浮在面上。倒是刘禹锡身边的另一青年含笑出言:“梦得,乐天前一阵不是去信给你,说与微之、少伯玩得尽兴,近日便返回石门山么?”

       刘禹锡听了连连笑道:“是了、是了,还是子厚记事。”

      他面上本就时常漾着一弯笑,每当听了柳子厚的话、或是见了柳子厚本人,那弯笑总愈暖愈深,恰似槐月间不至于过分浓烈、却足以焐热心肠的暖阳。柳宗元望着他面庞,不由展颜,常年蓄着苍山秀水的眉目逢得春来。

     “那便等等吧,指不定便是今日回来呢。”话音入耳,常建心里一块不上不下的石头总算落地,再开口时语调不自觉高了些。他说着便四处寻着茶具,大有留好友一同等候的诚挚,倒也忘了问二人因何来访——既是老友,想来便来,来了便替少伯招待,古人不早有“千里命驾”的典故么?

      刘禹锡开颜一抚掌:“好,我们一同等。”

      柳宗元看着这好友自觉做起了主人,心下微微喜着,袖里原是揣了要向常建讨教的诗文,现下也暂搁着,任他前后忙起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缓煎、慢熬、滤沫、击拂,常建瞧过鲜白茶汤,心知此番确是上乘,方分置三盏,与子厚、梦得共享。刘禹锡一程看下来,实在禁不住叫好,看那珠泉沸作香茗,淋漓痛快无异于自己饮上满盏。

       柳宗元双手持过茶盏时,动作大了些,一叶笺自袖里逸出,恰被刘禹锡瞧见,眼明手快截断了翻飞轨迹。他覆着薄茧的指小心攥过一角,匆匆一抖间,窥见三两字,他却心里透亮亮的清楚了全篇。柳宗元倒也面不改色,只扬颌向刘禹锡,启唇是平淡如仲秋潭水的调子,只增了整瓢匀净了的诚挚:“前一阵子想河东的月,想得紧了,便趁着写了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常建听了这话,忽的起了兴致,示意刘禹锡递来小笺:“子厚,我可有幸一读?”

      “自然,本就想向这‘自然之子’偷师三分。”柳宗元想起友人的戏言,一时掖不住笑。

      “自然之子?”常建微微一怔,旋即摇首道,“又听少伯说的吧。”柳宗元倒也不答,清俊眉眼弯成一泓朗月,只待着常建读他的诗。

       俪语宜赏数遍、妙词需嚼三番,常建从头至尾看了不下五合,方重重颔首,起身去将小笺送还,心里有了些自家盘算。柳宗元忙去接,一抬手、一伸臂间,又教诗笺随了风去,给刘禹锡寻了空子。

       “子厚,可不仅仅常兄是自然之子,你也同样!”刘禹锡看罢,只将诗笺揣进怀中,热烫烫贴着肤,“我陪你石门山走这一趟,这佳句便作酬谢,可好?”

       说到酬谢,常建又起了兴致,话不自觉多了起来:“微之与乐天二人若不居同处,便爱来往酬答,你们什么时候也作出写妙语来?”

      “乐天与微之都好四处走动,乐天爱访友、微之爱赏景,难免有走不同路的时候,心有放不下,这才要往来酬答,”刘禹锡偏头瞧了眼柳宗元,有意要让他笑,“子厚与我整日前脚跟着后脚,他说上句,我下句便接的上来,哪还需要劳烦驿传?”

       柳宗元倒不与他多言,仍定睛望着常建想着诗稿:“常兄觉得这句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常建倒是不直接评诗,返身回到座上,看过两位青年人,徐徐开口发问:“梦得、子厚,若我说天边的月,你们能想到什么?”

      “翌日初晨,红日东悬。”刘禹锡不假思索。

      “月有盈亏,事有此理。”柳宗元启声接道。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二人话音落定,常建点点头。这本就是个不判优劣的问题,他也径自将答案出口去:“我能想到啊,‘兵气销为白月光’。”

      “的确绝妙!”刘禹锡不禁抚掌,柳宗元经这一句,仿若受了点拨,含笑道起谢来。

 

       恰此时,院中跃进一串笑语,脆的是少年人喉间滚出的珠玉,润的是青年人应和淌来的清泉。常建眼神忽的一亮,

      “是乐天与微之!”刘禹锡也反应过来,掷下茶盏便起身要迎。

      “有三人的步子,少伯的不同。”常建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句,也站起身来,卡好了步点向外走。果是你十步、我十步,便一同顿足,人面相对。

       常建看向王昌龄。这青年一双眼清明地喜人,像是浸了关山巅融过雪的月色,饱满的唇才沾过酒,现下润泽且可爱,面上正浮着深浅不均的红,常建只觉得,他若是一会说出些吞吐日月的豪言都不显稀奇。他挺拔身姿立地如劲松,行走时携着自塞北迢迢而至的风,又或者,他自己本就是一道利落的剑风。

       王昌龄身后行着一双人,并着肩叠着手。一位笑容晏晏、眼底熠熠,另一位手拈折扇、眉藏风流——除却白居易并元稹,更有何人?

      “乐天、微之!”瞧见常王二人正以目传意,刘禹锡会心一笑,便扯过柳宗元衣袖,朝着另两人迎去。柳宗元冷不防遭他这一闹,脚下步子忙乱,身形一倾,恰好只手扣在刘禹锡小臂上,待站稳抽回手时,指腹不轻不重贴过他脉搏,血脉下起伏的鼓点应上自己心内砰匍,恰是节拍两相和。

       元稹一翻腕收了折扇,扑面扬起清甜的风。白居易略一抬眉,探手接过折扇,等着微之自袖里变出几枝花儿来。少年人的笑容最有灵气,更兼他今日着了鲜衣,本最是公平的造化也忍不住动了小心思,只纵任日光含情洒满他肩头,放他永远蓬勃在春日光景里。

      “这一枝啊,是在晨光里采的,最宜你与梦得。”元稹先将一支递予柳宗元。子厚小心用手护上花瓣,将半滴露水坠在刘禹锡衣襟上。

      “这一枝,是昨夜间少伯兄采的,自然是给你。”元稹正说着,王昌龄忙伸出手来接过花儿,将那沐过澄澈月光的造化宝物递向常建。常建堪堪望了眼,便又抑不住欢喜,正欲开口赞一句这花色泽明净,便又沉进少伯口中浩瀚风光里——反正来日方长,所有的话、万般的情,有的是机会缓缓叙来。

       不等元稹说出第三枝,白居易先展眉笑起。他张臂舒指,遥遥点了点远处一方青山:“等我们以后寻个安乐终世的去处,便共微之早上折一枝,夜里再赏一回。”

      “只赏花未免寡淡,”元稹定睛望向白居易,视线描摹过他柔和侧颜,与那在细风里显得雀跃的发丝,“还要烹茶、论道、念诗,你我之间,能做的事实在是多。”

      “往后还长,一年哪怕只做一桩事,都做不倦。”

       他瞧着他,他望着未来,两不相厌。

       几人一同行进内室,古人云满座聚贤,此番聚的不是金銮殿、不是将相才,而是竹屋之内聚着自然之子。天地灵气分十盏,四盏遥遥洒落予天下人,其余六盏,就由这六人对酌,共与日月斟。

       又聊了一晌,常建又念起了方才的问题:看见天边的月,你们能想到什么?

      “照古今是无情月,念今昨是有心人。”白乐天不假思索。

      “明月照我观书影,见字如面对良朋。”元微之启声接道。

       王昌龄刚说过一句“肝胆磊落胜明月”,忽然被案头诗攥去了目光,他痴痴看了半晌,直到元、白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将要把天边月蘸着心中情逐寸说尽,这才迟迟望向常建。纸上连篇珠玉铭在心上,辗转喉舌方觉千钧九鼎,他忽然觉得有时只字也是沉的,如“爱”,如“永远”,或是说普天下盟誓皆是要倾身奉上的,就如这一句——

       “清光犹为君。”

 

       檐上有风过。一场言笑的工夫,清透辉光柔柔笼上了整座小院,浩大天地间,唯有一轮月、两袖风,双双同心人而已。

 

End.

 

-写在最后-

常建&王昌龄这一对很冷,目前大概也只有我和沈白在萌。放一段文字吧,我当时写完后给沈白看,她就入坑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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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直以来被“余亦谢时去,西山鸾鹤群”苏到旋转跳跃,淡淡的偕隐意味和婉转的规劝总让我想到自己常用的那句“两相安乐,咸善其世”。

我一直喜欢常建,从“兵气销为日月光”到“能使江月白,又令江水深”,很多时候觉得这么一个人是真正的自然之子,失意却自守、喜安宁且有召唤。王昌龄则是高昂浑厚,彻彻底底的光明磊落。常建相比于王昌龄,与人交游不多,但他从不吝于将美好的意象奉于王昌龄,如微月,如清光。

我希望他们能够半生无忧,希望他们有幸命数惬然,只可惜他们一肩是国、一肩是家。

于是我设想到了一种情境,如果六人一同像常建一般,得以归于田园呢?

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在想,如果王昌龄真的与常建一并归隐,那该将是怎样安恬宁静的生活呢?如果元白、刘柳、常王六人有幸相知相识,又会是怎样一番“满座聚贤”的盛况?“肝胆磊落胜明月”的王昌龄与“樽满清酒足尽欢”的刘禹锡大概会把盏笑谈,“我自如静流缓缓”的常建则会与“襟怀澄明如瑞雪”的柳宗元更加投机吧。

多好的日子、多好的人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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